问心不问

取悦自己

[影子少年] 第二章 他们的葬礼

时间从不为谁停留,心中所有的悲伤早在过去的童年全部结束,我的世界早已没有四季之分,有的只有永远炽热、璀璨的夏日。

 

这本应该是平常的一天,起床洗漱时对爱人倾诉爱语,打扮得体出门完成工作,再到落日之时开着车,直到满载星辉之时,将刚从花店里买来散发出清新香味的水仙献给我的爱人。如此,这才是最完美,而又属于我和我的爱人完整的一天。

 

却当我在早餐坐进车准备出发时,手机却响了起来。

 

“你好?”我看着手机里显示的陌生号码却还是接了起来。

 

“你好。请问你是戎趁先生和杜秀隽女士的儿子戎生先生吗?”陌生的女声传来,不过话中的内容我似乎已经明白了。

 

“我是戎生。请问有什么事情吗?”我强忍着挂断电话的冲动,将这场对话继续下去。

 

“我是xx陵园的管理人,是这样的戎生先生,虽然当初您将寄存费用和安葬费用都一起交付给了我们,但是寄存时间结束后要将骨灰安葬进入我们的陵园时,需要您也在现场,我们按照您所要求的时间,后天我们就会安葬您的父母。时间大概是早上的10点后,请问您具体什么时候有空?”她的语速很快,但是每一个吐字都很清晰。

 

“我会在十点钟到。”才怪。我在心理默默的补上。

 

“好的。只要您一到我们就可以开始了。如果您有什么特殊要求也请说。”她的声音似乎有些放松,感谢着我的配合。

 

“没有了。麻烦了。”我在听到对方礼貌的回应之后果断的挂断了电话。

 

“啊啊,戎生。我好羡慕他们啊。”我伸手去触碰身侧的镜子,在感受到一片冰凉后头脑中涌上的愤怒和无奈让我控制不住猛然收回手的砸了几下方向盘。

 

“戎生,我们明天下班之后一起去给爸爸妈妈买花吧。”毕竟,你那么爱他们。

 

我将他们葬礼的时间通知了所有认识的朋友和“亲人”。

 

果然,当我到的时候,他们的墓地已经被悲伤的哭声所掩埋,我努力挤出眼泪,为了请假而赶工泛红肿大的双眼成了我为他们悲伤最好的证明。

 

 “你要好好的活着,不要辜负他们的期待啊。”

 

“我会好好生活下去的。”

 

“戎生,不,是你……”

 

“嗯,是我,也是戎生。”

 

“……”

 

 

 

 “哎,你长得可真像戎生。”

 

“您真是糊涂了,我就是戎生啊。”

 

“啊……戎生啊,戎生……”

 

 

 

“你爸妈当初他们那样都过来了……怎样突然就又……”

 

“您说什么?他们当初发生了什么?”

 

 “啊……这不做生意……”

 

……

 

他们的话语不断的向我涌来,我装出顺从的模样,不论怎样的劝慰我都接受下来。毕竟,这些话都是为了戎生和戎生的父母说的。我理应接受。可是他们的表情为何都越来越奇怪?

 

——

 

“呼——”终于回到家中可以喘一口气了。

 

“戎生啊,你真的很耀眼呢。明明都过去那么久了,他们却还依旧记得你……甚至,连你的脸都还记得。”

 

“戎生,你会生气吗?可是你那么喜欢我,怎么还生我的气呢?”

 

“戎生,为什么现在的你总是不理我了?明明在日记里的你是如此坦诚……可是,现在我已经快翻到最后一卷了,你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戎生原谅我的任性,我只不过是在寻求一个永远不会有答案的问题罢了。

 

戎生啊。

你似乎已经死去,但是却又从未离开

你依旧以最优秀的姿态,占据着所有人的心。

 曾经的我,是谁?

—— ——

  我喝酒了。不过是简单的一罐啤酒我却已经醉的迷糊。

 

  “许说闲!你不许睡!!……小闲,小闲,要活下去。”

 

……许说闲?啊,我想起来了。

 

许说闲,是我还没有成为戎生时的名字。

 

 “小闲,小闲。快醒醒。”唔……母亲的声音。

 

  “妈妈……”我迷茫的睁开眼看向了记忆中早已模糊的母亲的模样。

 

  “小闲,快起床啦。”她的耳朵常带着珍珠耳坠,因为父亲说这样的母亲最好看。

 

  “唔……好。”当时的我在父亲和母亲的教导下,立志成为一个宽容,谦逊而又充满学识的绅士商人。

  

  我的父亲做的是珍珠生意,供货给药商将珍珠磨成粉,或者是将珍珠串成一条条美丽的手链,一对好看的珍珠耳环……他一直在为扩大自己的生意而不断努力。

 

 我的母亲做的生意,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但是母亲在出门做生意时,不会再穿着平时里穿着的紧身旗袍,反而会换成宽松的纯黑色套服。与父亲出门总是带着轻快的微笑不同,母亲的表情总是冷酷的。

 

 他们虽然总是因为生意而需要奔走出门,但是,早晨我会得到母亲的早安吻。而在夜晚,父亲归来时,会给我一个晚安吻。他们都对我有着期待,期待着我能够学会更多,成为他们跨越阶级的最后一道门。

 

 而我也从来没让他们失望过。我能很容易的掌握好一切他们想要我学习的事物。

 

 每日早起练琴,看书,绘画,与父母请来的老师学习语言……

 

 所有的一切,我都做到了完美。

 

我成为了别人眼中最耀眼的存在,不管我走到哪,面对的只有人们温柔的微笑,肯定的夸赞。

 

是啊,这样优秀的我谁会不喜欢呢?

 

“下面有请许说闲同学为我们进行钢琴演奏。”老师有力的声音通过话筒被无限放大。

 

我照着舞台后方的镜子,看着镜子里的人。镜子里的人梳着整齐的头发,身着一套燕尾小西服,脸上被画上了厚重的舞台妆却不显得突兀。我忍不住伸手去触碰镜中的人,“我会一直、一直这样耀眼。”镜子里的人嘴角跟随着扬起一个微笑,满满皆是幸福。

 

当我缓缓走上台时,舞台上的灯光将我的眼睛晃得有些发白,台下的目光一直牢牢的追随着我的身体。直到坐下的那一刻,四周的灯光霎时熄灭,只留下一束光芒停留在我的身上。抬起手,按下第一个琴键,一切皆由我所掌控的满足感填满了内心。

 

虽然这只是一场简单的小学毕业晚会,但是我的父母依旧很重视。因为在这个场面里,不乏有他们的生意合作伙伴。他们需要一个机会,去继续打开他们的人脉。

 

台下孩子的眼光多是羡慕,他们的父母坐在他们的身边。我能看到有些大人在和他们的孩子争执,也能看到完全不在乎我的表演而专注的看着自己孩子的家长……

 

“啪啪啪啪——”在一阵掌声中,我起身谢场。我的表演也拉上了帷幕。我看着自己有些脱力的手,被帷幕拉起来的舞台却不是完全黑暗的,仍留着微弱的灯光为我指引下台的路。

 

整个毕业晚会结束后,我接受了老师对未来美好的祝福,也拥抱了对我不舍的同学。

 

一切都是如此完美,也就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如此完美的我。

 

我曾以为,这样的人生会在这样一直下去。

 

完美就是我生命中所要做到的极致。

 

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带走了我的一切。

 

我的父母为了保护我,全部都死在了那场惨烈的车祸中。我虽然活下来了,但是却被破碎的车窗玻璃划破了脸。

 

当我懵懵懂懂的从医院醒来时,眼中望到的只是一片白色。我只是愣愣的盯着天花板上微弱的白光,我的身体似乎不再是自己的,脑袋后方一片刺痛,可是大脑却是比任何一刻都更清醒的回忆着昏迷前的记忆。

 

他们的身体渐渐冰凉,本是温热的血液也开始宁稠在我的身上。我身上也在流血,我的左脸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周围散落着破碎的玻璃碎片,我试图在上面照出自己的模样,却只能看见玻璃上鲜红的血液和流出的黑色汽油,脏乱的不能再映出任何。

 

车里的汽油味越来越浓,我的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甚至传来阵阵的刺痛。刚才的撞击过于激烈,当我的听到碰撞声时,我的身体已经控制不住的向前摔出。我的母亲毫不犹豫的扑过来护着我,父亲坐在驾驶位上的身体似乎已经不见,只留下伸向我的右手。周围的光线似乎在不断的红蓝交替,我的视线已然开始模糊。到最后,我感觉到身上保护我的重量开始减弱,直至彻底消失时,我感觉到有水浇在我的身上,我却再也睁不开眼。

 

不断回忆着,回忆着,父亲母亲的脸似乎也在远去,后知后觉的开始想到自己当时已经麻木的左脸。我试图抬起手来触碰,但是却始终不能控制身体。

 

我就这样,一直睁着眼睛凝视着白色的天花板。

 

之后的一切,发生了什么我都不在乎了。当我终于有力气坐起来的时候,我第一件事便是找来了镜子。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除去苍白的脸色和左脸上一个微小的疤痕,一切都如从前。

 

但是我却明白,那个疤痕已然毁掉了我的一切。那个伤疤,是我完美人生的终结。在这之后,不论我做什么,我都不再是之前被称之为完美的许说闲了,只不过是一个随处可见的随时可以被替换的人。

 

我最亲的人已经离开,他们留下了一笔丰厚的遗产,可以让我继续到我成年的生活。可是,我看着镜子里穿着住院服的自己,周围人看过了同情的目光和好奇的打量。我,不能接受。

 

我在医院住了三个月,身体上的伤不过是轻微的玻璃划伤。打了预防针,涂了药我就可以离开。可是我暂时还不想回到那个满是我幸福过去的地方。

 

在我住院期间,我的旁边床位的病人换了一位又一位。我在医院见过了太多生死,对父母离开的悲伤在对死亡的麻木中渐渐淡化。原来,死亡是这样简单的事情。不在呼吸,心脏停止跳动,不再能够说话……那么多往日平淡是事情不再被做到时,他们就迎来了死亡。

 

死亡不需要完美,只需要将最简单的事情做砸就好,这是我对死亡的理解。

 

可是,我还活着。我只要活着一秒,一分钟,一年,我就要时刻保持着最完美的姿态。所谓完美,是健康和谐的父母,是优秀孝顺的孩子,是从不被辜负的期望。现在,我一无所有了。

 

但是为了维持住表面的体面,我总是试图在生活里保持微笑对待每一个我所遇见的人。明明一辈子都没见过的亲戚开始向我讨要钱款,病房里不断变换的人们脸庞上不曾带着笑容,反而只有斩不断的忧愁,护士与医生的询问总是简短而冷漠……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目光未曾为我停留半分。

 

不久,我听闻医院有一个活动,可以弹钢琴。我想,是否再弹一次钢琴,就能回到当初被人们所注视,所期待的模样。我向护士询问了活动,她告诉我,只要我想,可以一直在在活动结束前去弹奏。

 

钢琴被摆放在停尸房的旁边,钢琴上铺撒着一层淡淡的灰尘。看来,我想错了。

 

可是,我仍坐上了钢琴椅,当手指按下第一个琴键的时候,情绪似乎也跟着不受控制的倾泻而出。这架钢琴弹出来的音杂乱不齐,和我完美的演奏技术完全不能匹配。可是,当外人看着一个身着病号服的人在弹奏时,却只觉得理应如此。我为何这样说,听着周围路过的行人嘈杂的说话声混杂着路过车辆的鸣笛声,混乱的钢琴演奏不过是让这糟糕的景象更发糟糕罢了。

 

当我终于停下来时,我才恍惚的注意到我的周围站了一对中年夫妇。他们的眼眶红肿,手上拿着几张白色的纸。我了然的看了看刚离开的停尸间管理员,死亡又一次降临了。

评论